罗生门

一个故事

时为日本平安朝(794-1192),接连灾祸导致经济萧条,饿殍遍野,弱肉强食。

某冬日傍晚,大雨,冷风萧瑟。

一位不久前被主人家辞退的家丁,在罗生门(日本京都中央大道朱雀路南端的一个城门)下躲雨,纠结着自己是要等着被饿死,或是去做强盗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心中尚存的善念劝他选择前者,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迫使他选择后者,现在的他,需要一种勇气,做强盗的勇气。

夜渐凉,他决定去门楼上过夜挨到清晨再说。于是猫着腰慢慢拾级而上,在最上一级时,小心翼翼地往里窥视。门楼内果如传闻一般,尸骸遍地,腐臭难闻,忽见尸骸中蹲着一小老太,正借着蜡烛的微光在拔一具女尸的头发。

看到这情景,家丁先是骇然,后又生出强烈的对老太行为的憎恶,最终上升到对一切罪恶的反感。此时若是重又提起刚才委决不下的问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

趁这样的雨夜,在楼门上拔死人的头发,真是不可饶恕。

于是他一跃而上,手持刀柄闪身到老太面前,呵问她为何如此,老太吓的不轻,又被挡住了逃跑的去路,只能颤声答道:头发拔下来后,去做假发。

只是这样?家丁大失所望。察觉到他轻蔑的神情,老太又结巴道:拔死人头发或许不对,可这女人生前却将蛇肉充做鱼肉拿去卖,若非得了瘟疫,恐怕至今还在做这营生,不过她也是没法子,不这么做就得饿死,跟我现在一样,既然都没办法,我想她也就能谅解了。

听老太这样说,家丁心中渐渐鼓起了勇气,一种刚才在门楼下所缺的勇气。饿死还是当强盗,他已不再犹疑,甚至根本不去考量还有饿死这一说。

他嘲讽道:说得也对。突然上前一步揪住老太的脖颈,狠声说道:既然这样,我扒你的衣服,你也不会怪我吧,我也是不得已,否则就得饿死!

他麻利的抢下衣服夹在腋下,一脚踹开老太,跨步下楼,消失在夜色里,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罗生门

罗生门,原本只是一个城门的名字,却因上面的故事,被后人延伸为一种现象:当事情发生时,所有人都按照利于自己的方式来表述情况,从而让真相本身变得扑朔迷离,难以分辨,揭露出人性利己的本质。

就像故事中的老太,女尸生前真如她所说这么不堪吗?还是她怕家丁伤害自己而编出这套说辞呢?即便她所说属实,也不是她通过拔私人头发这种下作手段来谋生的理由,这样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的托词罢了。

而这种托词,也给了家丁勇气,让他不必承受良心的谴责,最终选择做一个强盗。

作者其人

每当读一本书时,我总习惯先了解作者的生平,而看完芥川龙之介的经历,就不难理解他的作品为何总是贯穿着对人性利己和丑恶现实的剖析了。

芥川龙之介,1892年出生,他出生不久母亲就精神失常,后又去世,父亲多子且素来与生母不睦,他便由无子的舅父收养。十二岁时被生父废去长子继承权,销去户籍,他由此改姓正式成为芥川家养子。

养父家是没落的旧世家,为维持体面,撙节度日,且家教严格,礼法繁缛,从小寄人篱下的他事事隐忍。一生未嫁的大姨母如生母般养育他,但也难免彼此伤害,因爱生恨。龙之介自小聪敏,成绩优秀,且养父一家颇好文艺,所以他自幼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接触日本和中国古典文学。

对于创作,他并不是那种从自身经历取材的作家,事实上,他很不认同这种做法,讨厌“将自家一己的私事,不知羞耻地写给人看”。他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书本,从书中认识人生,了解人性,也从书中取材。在探讨人生、考察人性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人世间的丑恶。在写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周围尽是丑恶,自己也丑恶,面对周围的丑恶,活着就是痛苦的事”,对人性感到失望。

由于道德上的“洁癖”,他极为重视人的精神世界。虽非有神论者,却十分欣赏和尊敬信教的人,以为虔诚的信仰和内心的清明,可以形成一种崇高的道德情操。他关注基督教却并未入教,始终是个冷静的旁观者,因为他做不到相信上帝,只是从艺术的角度喜欢基督教。他尤对殉教者深表崇敬,”那种为信仰奉献一切的牺牲精神,可以带来生命的升华“。

1927年,龙之介服安眠药自杀,生命停留在了35岁,临终时,摆放枕边的,是一本打开的圣经。

生母发狂,为人养子,个性压抑,让他终生背负着精神负累。且他从小身体孱弱,病痛不断,在人生最后那段时间里,神经衰弱、胃痉挛、肠炎、心悸接踵而来,也因担心母亲的精神病会遗传给他,经常出现幻觉,夜不能寐。他一生都在探求人性,揭露人性之恶,可这何尝不体现出他对人性善的向往和追求?他也最终解脱了自己,去寻找想象中的灵魂净土。